第15章 第 15 章（萬字）
關燈
小
中
大
第15章 第 15 章（萬字）
第15章（一）
“你好, 歡迎光臨西餐廳。”
……
“請問有預定嗎？幾位？房號多少？您貴姓？”
……
“餐費直接掛房賬嗎？”
……
“好的，這邊請。”
又送進去一對客人，蘭婉婷轉身在收銀機上面打下單子, 準備等客人用完餐簽名後一並交給前臺結賬。
和緩的旋律在寬敞的大堂上空緩緩回蕩，幽暗的吊燈輕悠晃動，給整個前廳鍍上一層橘色光輝。
外面天色早已暗了下來, 漆藍的天空零星點綴著幾顆星星，明月無聲照耀大地，恍惚映出一張懵懂俊秀的臉……
已經過去了一下午, 也不知道小澤怎麽樣了……
手捏著單子微微一頓, 蘭婉婷深吸了口氣, 強迫自己盡量不去想太多, 不想他在派出所那個陌生的環境裏會不會適應，不想那麽多的陌生人會不會讓他難受失控，更不想民警和他是怎麽交流……
她安慰自己，畢竟他在外面流浪了那麽久，說不定外力壓迫下是可以接受這一切的……
然而一晃神，腦海裏卻浮現出那夜在鎮海橋邊, 他一個人蜷縮著下著雨的樹下，寧願忍受濕冷的雨水，也不肯換個地方避雨……陣陣的愧疚湧上心頭，刺得她鼻頭發酸。
不能再想了。
偏頭甩去那些紛亂的思緒, 蘭婉婷將打好的單子夾在一起。
晚上九點多的光景，總算過了用餐的高峰期。
來西餐廳吃飯的客人也漸漸少了, 她長舒了口氣, 捶了捶站得有些酸澀的小腿。
“一個人在那搖頭晃腦地幹嘛呢？”帶著洋腔的普通話自身後傳來，蘭婉婷轉頭, 是餐廳的西點廚師長麥克。
蘭婉婷一楞，隨即打了個招呼，“哈羅，麥克。”
身穿白色廚師服的老外走到她身旁，“累不？”
蘭婉婷莞爾一笑，“還行吧，可能太久沒上班了，一下子有些不適應。”
“慢慢就好了。”
麥克碧藍的眼睛瞇了瞇，眼角折出細細的褶皺，他也是前幾天剛從土耳其老家休假回來，“聽說你最近也請假了，家裏有事嗎？”
蘭婉婷默了默。
她父母和弟弟出車禍的事酒店這邊只有經理李靜以及人事個別人知道……
垂眸壓下眼底一閃而過的痛楚，她若無其事笑了下，“嗯，有點事。”
“都處理完了嗎？”麥克打量著她的神色，指了指下巴，“你好像比之前瘦了點？”
“有嗎？”蘭婉婷摸了下下巴，目光微閃，“還好吧。”
麥克挑了挑眉，“最近很辛苦嗎？都快瘦成一道閃電了。”
“有嗎？”蘭婉婷摸了摸臉，十分捧場地笑了起來。
老外在這座城市生活了十幾年，早已成了本地通。之前她幫他訂過幾次機票，他也給她帶過幾次小蛋糕。
西餐廳那邊每天都會剩下一些客人沒吃的西點，為了保持食材新鮮，按規定當天剩下的都應該處理掉，不過蘭婉婷倒是不介意，反正都是當天才做的，去外面還未必能買到這種頂級西點師做出來的小蛋糕。
一來二去，兩人還算熟稔，她一直都很佩服他能做出那麽多精致又好吃的西點。
學他的樣子挑了下眉，她故意笑道，“可能是太久沒吃到你做的小蛋糕了吧。”
“知道我的好了吧？”麥克瞥了眼斜上方監控，微微低頭在她耳邊悄聲道，“我給你留了點慕斯，下班員工通道——”
“說什麽悄悄話呢？”
面前驟然傳來一道男聲，兩人臉色一變，連忙分開。
就見收銀臺後站著個年輕男人，身形頎長，氣度風流，明明是一身板正的黑西裝，偏偏被他穿出幾分風流不羈的味道，微微挑起的桃花眼正似笑非笑看向二人。
“咳咳咳，謝總監什麽時候回來的呢？”麥克清了清嗓子，遞了個笑。
“剛回不久，忘了向麥廚師長報備。”謝驍鈺雙手環胸看他，語氣一貫的漫不經心。
麥克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開玩笑的，怎麽敢呢？”
謝驍鈺視線掠過他身側那道嬌小身影，桃花眼瞇了瞇，“那你背著我來找我們家小婷婷鬼鬼祟祟地做什麽？”
又來了？
蘭婉婷幾乎要翻白眼，無奈地望著他，“謝總監您放過我吧。”
再這樣下去，她都快成酒店女員工公敵了。
一旁麥克更是比竇娥還冤，擡手投降，“天地良心，小蘭都可以當我女兒了，我又不是禽獸。”
“那可說不準。”謝驍鈺扯了扯嘴角，等看向蘭婉婷時瞬間換上一副受傷的表情，“小婷婷你也太沒良心了吧？看到我連聲招呼都不打，虧我一路急趕慢趕回來見你，都快累成狗了……”
堂堂一個銷售總監，平常就沒個正形過，蘭婉婷再次懷疑自己當時是不是腦子秀逗了才想過找他幫忙，這人一看就十分不靠譜。
忍住心中無語，她面上扯了個笑，對著他鞠了一躬，“謝總監好。”
“咱倆之間，倒也不必如此客氣……”謝驍鈺眉頭上揚，笑容瞬間漾開，“……我不在這段時間，想我了不？”
蘭婉婷：“……”
旁邊的麥克：這就是傳說中調戲良家女子的紈絝子弟吧？
謝驍鈺並不管兩人心裏怎麽想，只是光看面前那張無語的小俏臉就讓他心情十分愉快，連旅途歸來的疲憊感都淡了不少，“你怎麽來西餐廳上班了？商務中心混不下去了？”
就知道狗嘴裏吐不出象牙，蘭婉婷沒好氣道，“加班賺錢不行啊？”
“喲小婷婷缺錢呀？要不要哥……”謝驍鈺正想再揶揄她兩句，下一秒身旁卻多了個滿頭大汗的人，林秘書叫苦不疊，“我的總監呀，您怎麽跑出來了，一屋子人都在等您呢。”
“等我幹嘛……”謝驍鈺無所謂地撇了撇嘴，“又不是小孩，等著我餵飯嗎？”
“呃……”林秘書一噎，十分無奈道，“謝董讓我來叫您。”
好吧，老頭子最喜歡上綱上線，天天就喜歡搞家族團結那一套，明明他那兩位哥哥一向不待見他。
謝驍鈺嘴角一哂，不動聲色瞥了眼身邊的林秘書。
擡眸看向面前女孩，臉上很快恢覆吊兒郎當的模樣，“喏，這次出去給你帶了個小禮物。”
禮物？
蘭婉婷一楞，下一秒就見男人變魔術似的從口袋裏掏出一條手鏈，“路過兩元店買的，挺適合你的。”
說著一把丟到她面前的收銀臺上。
蘭婉婷：……
兩元店？我身上廉價的氣質這麽明顯？
還沒反應過來，男人高大身影一轉，雙手插袋徑自朝宴會廳方向走去，“太感動的話，以身相許也不是不行。”
蘭婉婷簡直無語了，觸到一旁麥克“果然如此”的暧昧眼神，連忙撈起手鏈追了上去。
“謝總監，這個我不能收。”
清脆的女聲自身後傳來，謝驍鈺腳步一頓，轉頭時臉上依然帶著玩世不恭的笑容，“十塊錢的東西也要還我？”
十塊錢？騙小孩子呢。
蘭婉婷雖然家境一般，上面雙C那個標志還是看得懂的，“您就別逗我了，太貴重了，還是送您女朋友吧。”
雖然酒店內外那麽多他的緋聞對象，也不確定是哪一個。
謝驍鈺不說話了，擠了擠眉做出一個受傷的表情，“你一定要這麽拒絕我嗎？真是令人傷心。”
旁邊林秘書努力壓下眼底鄙夷，這就是個扶不起的阿鬥，整天桃花不斷，去年還跟一個前臺小妹眉來眼去，今年又盯上了商務中心的這位小文員……也不知道謝總和謝副整天提防他什麽。
暗自打量著那張吊兒郎當的俊臉，不由在心底嘆了口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小三生的兒子，到底上不得臺面吧……
不止是他，蘭婉婷也是一陣無語。
不由分說將手鏈塞到他手裏，“這個我真不能收，您拿回去吧，我得回去上班了。”
也不等他回應，轉身飛快朝西餐廳方向走去。
幾束幽光流瀉在女孩纖細的背影上，她個子不算高，步伐卻很快，除了那晚第一次主動給他打電話，其他時候都躲他跟躲瘟疫似的……
謝驍鈺垂眸掃了眼沒送出的手鏈，想起人事部小吳說的那些，眼底緩緩染上一絲玩味。
“謝總——”
“知道了。”隨手把手鏈塞回口袋，謝驍鈺懶懶一笑，“催什麽催，走了。”
“呃，您這邊請。”
……
另外一邊，蘭婉婷遠遠看著那兩道身影消失在宴會廳門口，這才舒了口氣。
不經意轉頭，對上麥克打趣的笑容，她無奈道，“絕對不是你想的那樣。”
麥克偏了下頭，“我看小謝總挺帥的，怎麽？他不是你的菜？”
“我只是他池塘裏眾多魚兒中的一只好嗎？”蘭婉婷打印著晚上的報表，隨口應道，“廣撒網你知道吧？”
換個流行點的詞匯，叫“海王”。
這種富二代她可消受不起，還是靠自己，努力多賺點錢還貸款才是正經。
“我怎麽感覺他對你有些不一樣呢？”麥克若有所思地望著宴會廳方向，“而且，我覺得……他也不像大家所看到的那麽簡單吧？”
“那也不是我操心的事。”蘭婉婷動了動有些酸軟的腿，快十點了，再堅持一個小時。
“怎麽樣了小蘭？”
王昊不知什麽時候從餐廳裏面走了出來，“當迎賓員還習慣不？”
蘭婉婷剛要開口，一旁麥克已經笑道，“讓小蘭迎賓實在太合適了，就跟西餐廳門口放了一束郁金香似，看著就賞心悅目。”
“哪有那麽誇張？”蘭婉婷有些不好意思，她怎麽比得上他們的國花。
對面王昊卻笑著接過話，“確實，剛才還有老顧客問說餐廳什麽時候換了個這麽漂亮的小妹妹當迎賓，聲音又脆又甜，進來吃飯心情都好。”
看向蘭婉婷語帶打趣，“平時在商務中心大家都不知道有這麽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蘭婉婷笑容微斂。
母親曾告訴她，女孩子太出眾未必是好事，尤其是酒店這種三教九流地方，一定要低調。
要不是為了賺錢，她寧可安安靜靜躲在商務中心，起碼不用面對這麽多的住店客人。
“聽說剛才謝總監來過？”王昊臉上笑容深了幾分，“他今天剛從北城出差回來，對你還挺關心的。”
呃……蘭婉婷無奈，“他就愛開玩笑。”
王昊也沒再多說，話頭一轉，“上了一天班挺累了吧，這會兒沒什麽客人了，要不你就早點回去休息吧？”
蘭婉婷搖頭，“沒事，時間還沒到，適應一下就好了。”
王昊看了眼麥克，“去吧，這兒還有我們呢。”
後者附和，“是啊小蘭，回去消息吧，明天還得上十幾個小時的班呢。”
“真不用。”領多少錢幹多少工資，也不能總這麽照顧她。
蘭婉婷感激一笑，“謝謝您，不過我真的可以的。”
“好吧……實在累你就說。”
“謝謝王經理。”
王昊和麥克離開後，蘭婉婷將打印好的報表拿去前臺，閑著無事又去吧臺幫了會兒忙。
一直熬到十一點下班，走之前麥克塞了些慕斯蛋糕給她。
站了一晚上，回家時蘭婉婷感覺腳都快沒知覺了。
拖著疲憊的身體上樓，掏出鑰匙一邊開門一邊嘀咕，“又沒開燈……”
隨手摁開了開關。
下一秒，她臉上神情一滯，突然意識到什麽。
擡眸，視線掃過空蕩蕩的客廳……
角落裏哪還有那道瘦削的身影……
這個家，終於只剩她孤零零的一個了。
（二）
蘭婉婷徹徹底底洗了個熱水澡。
溫暖的流水沖掉了一身的風塵仆仆，也沖掉了身上的疲憊。
但就是……沖不走內心的荒涼與孤寂。
一陣吹風機的聲音轟鳴過後，整套房子只剩漫無邊際的寂靜。
她家和酒店離得不算遠，走路也就拐兩條街道十來分鐘的距離，這也是當時選擇去望海酒店上班的原因之一，全市最頂級的五星級大酒店，無論管理還是待遇，都比其他小公司要規範和優渥……
其實酒店後面就有員工和高管宿舍，不過母親堅決不同意她住宿舍，當然，家這麽近，也沒必要住宿舍。
快十二點了，蘭婉婷吹完頭發進廚房倒了杯水，雖然他們這套九十幾平的房子不算大，但現在只有她一個人，感覺一舉一動都被放大，聲音異常清晰。
喝水時不自覺望向沙發旁的小角落，只是視野所致空空如也。
她捧著陶瓷水杯，冰涼的觸感熨帖著掌心。
不由自嘲一笑，在的時候還沒有太大感覺，現在離開了，反而有些悵然若失。
雖然小澤大部分時間都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從沒開口說過話，整個人幾乎沒什麽存在感……
才幾天而已，不得不說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
或許也不僅僅只是習慣，這一天，她好像已經想起了他很多次……
尤其是那雙和小志一樣幹凈澄澈的眼睛。
其實她之前認真觀察過，小澤和小志的眼睛也只是大致相似而已，細看之下就會發現還是大有不同。
她和小志都遺傳了母親的杏仁眼，特別是小志，每次笑起來眼睛會彎成兩道月牙，裏面仿佛永遠洋溢著溫暖的陽光。而小澤的眼窩輪廓更加深邃一些，雙眼皮也更明顯，瞳仁清透，好似載滿了滿天星河……
“嘀嗒”一聲，微信提示音拉回了飄遠的思緒。
蘭婉婷拿起手機，是閨蜜發來的信息。
丹丹：【怎麽樣，晚上去加班了嗎？】
蘭婉婷放下水杯給她回信息：【去了，西餐廳那邊同事都挺好的。】
丹丹：【那就好。】
停頓了下，又問:【那……那個男孩子呢？】
蘭婉婷的手在手機上摩挲了一下，很快敲下：【下午送去派出所了。】
丹丹：【你……該不會是舍不得吧？】
蘭婉婷遲疑了下，還是老實承認：【相處了幾天，多少有點吧。】
她只是覺得心裏空落落的，明明貸款的壓力就壓在頭頂，整個人卻一片茫然，有些找不到方向。
以前這個家裏熱熱鬧鬧的，現在連自己的腳步聲都那麽清晰。
前幾天有小澤在多少轉移點註意力，現在一閑下來，就忍不住想起父母和小志在的日子……
丹丹：【要不，我明天搬過去和你一起住？】
蘭婉婷蜷了下指頭，回：【不用了，太遠你上班都不方便。而且咱倆作息也不一樣，基本碰不著面。】
她知道雖然閨蜜在小澤這件事上現實了點，但確實是為了她好，只是情緒一時還沒調整過來。
歐陽丹還是有些擔心她，【你真的沒問題嗎？】
蘭婉婷：【沒事的，不早了，你早點休息吧。】
看著微信裏的聊天記錄，歐陽丹的手在對話框裏遲疑了會兒，最後到底沒把項啟銘發的那些自閉癥幹預方法轉發給她。
算了，人都送走了，以後也不會回來了。
想到這，歐陽丹不再猶豫，飛快敲下屏幕：【你也別想太多，明天還上班呢。】
【嗯，晚安。】
【晚安。】
放下手機，蘭婉婷才發現微信還有一條未讀信息，竟然是謝驍鈺發的。
【小婷婷，明天一起吃個飯？】
眼前浮現出一張痞子似的俊臉，蘭婉婷默然片刻。
所以，平靜的日子結束了嗎？
握著手機正想回絕他，轉念一想，幹脆不回，等他覺得無趣了自然會消停吧。
可惜再次響起的消息提示音告訴她願望落空。
謝驍鈺再次發了個受傷的表情包過來：【才出差幾天，小婷婷都和我生分了。】
不等蘭婉婷反應，“嘀嗒”一聲提示音再次響起。
謝總監：【最近被李靜虐待嗎？瞧你瘦的，本來就沒幾兩肉，這下飛機都能直接起飛了……】
蘭婉婷：&%#@……
深吸了口氣，幹脆篤定主意不回。
幸好之後謝驍鈺也沒再發信息過來。
放下手機，蘭婉婷突然無比慶幸當時沒有找他借錢。
另外一邊，望海大酒店三十二樓行政套房。
謝驍鈺沒什麽坐相地倚在沙發裏，西服外套隨意搭在一旁，襯衫扣子也解了兩顆，原本風流不羈的一張臉在陰影中顯得有些晦澀。
面前是整面落地玻璃窗，夜色深沈，三十二樓的行政套房視野極好，夜景一覽無餘，此起彼伏的霓虹如瀑布流淌，清晰映照出城市的輪廓。
晚上他其實沒喝多少，不過還是借著酒瘋調戲了下服務員小妹，順便讓他那兩個哥哥如願看了場熱鬧。
最後把老頭氣得面色鐵青，對面的莊氏集團老總和莊家大小姐的臉色也很難看。
老頭算盤打得精，一直在物色和他聯姻的對象。
其實和誰結婚他倒是無所謂，反正不過是企業利益結合而已，尤其是對他這種半途冒出來任何倚仗都沒有的私生子而言，利用聯姻上位是最好的選擇。
就是……總覺得有那麽點不甘心呢。
他扯了下嘴角，眸色幽暗。
最主要的是，比起老大老二的老婆，僅僅只在本城經營連鎖便利店的莊家顯然低了不止一個檔次。
薄唇漾起一絲嘲弄，老頭倒真是是嫡庶分明。
有什麽東西硌著大腿，謝驍鈺伸手抹進褲袋，從裏面掏出那條沒送去的玫瑰金手鏈。
大拇指輕輕摩挲，金屬觸感細膩卻清冷。
桃花眼染起幾分戲謔，他漫不經心地摩挲著手裏的手機。
幾乎能想象那頭女孩氣惱又莫可奈何的樣子。搖了搖頭，多少有些遺憾，一百萬呢。就算近乎走投無路，她也沒想找他走個捷徑。
真是個……倔強的小姑娘。
他輕輕將鏈子攏進掌心。
夜漸漸深了。
蘭婉婷喝完水，關燈回房。
明明奔波了一天的身體無比疲憊，意識卻是清醒的。
在床上輾轉反側了會兒，窗外有風吹過窗紗，幾縷淡薄月光透過窗簾縫隙，在地上投下一片一片剪影。
好不容易睡著了，卻又迷迷糊糊做起了夢。
夢境混沌，混亂又迷糊。
不知道在哪個地方，隱隱只知道有人在辦喪事，一群人搖頭嘆息，而遺體架在外面的柴火堆上，孤零零的躺在那裏。
她像一縷冒失闖入的幽魂，懷揣好奇上前，卻不期然一眼看清死者的面容……
蘭婉婷倏地睜開眼睛，一身冷汗從夢中驚醒。
“呼……”
自父母和小志去世後，她總是不間斷做各種各樣的噩夢，前兩天難得一夜無夢，沒想今晚又開始了。
這個夢甚至比她前之前做的那些更加逼真，尤其是柴火堆上那張臉，五官和小澤的近乎一模一樣。
額頭早已汗濕，心臟跳得飛快。
蘭婉婷拍了拍胸口，在心底告訴自己只是個夢而已，小澤在派出所，那裏一定是最安全的。
窗紗被風吹得高高揚起，突然一道亮光閃過，緊接著便是一陣轟隆的春雷。
下雨了嗎？
幾乎剛冒出這個念頭，下一秒便聽見窗檐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響。
豆大的雨水落了下來，伴隨著陣陣雷聲，在這寂靜的夜裏越發明晰，空氣很快染上泥土潮濕的氣息。
蘭婉婷轉頭望向窗外漸漸大起來的夜雨，她深吸了口氣，趿著拖鞋下床去關窗。
當初買的是二手房，這個小區的房子有些年代了，老式窗戶是向外敞開的，她伸手去拉窗扇，又一陣閃電亮起，望見小區裏那些樹木被風雨吹打的沙沙作響，雨水不斷順著樹葉落下……
她怔了怔，恍惚又回到剛從臨州回來的那一夜。
也是這樣下著雨的夜晚，那個把她從鬼門關拉回來的男孩，他就蝸居那棵小樹苗下，一床破爛不堪的被褥，冰冷的雨水不斷從樹梢滑落……
小澤……
她望著面前的雨夜，一陣悵惘湧上心頭。
希望警察能幫忙盡快找到家人吧。
之後一直睡不著，迷迷糊糊熬到淩晨四點多才再次入眠，感覺剛閉眼不久，床頭的手機鬧鈴便響了起來。
前幾天為了早起做飯，她定的六點的鬧鐘，她在酒店商務中心八點半才上班，其實七點起來都來得及。
只是那天早起上廁所，看到小澤窩在沙發旁邊的小角落裏，雙目茫然望著窗外發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來的？
後面她幹脆就早點起來做飯，昨晚一時忘了調鬧鐘。
又躺了會兒，睡意卻已經沒了，索性起床洗漱。
拉開窗簾，薄霧似的晨曦頓時傾瀉而至，一場夜雨過後，樹木被沖刷地愈發碧綠，陽光籠罩在枝頭，雨水在樹葉間泛著晶瑩的光。
麥克給的慕斯蛋糕她昨晚放進冰箱，又熱了牛奶，一個人的早餐，隨便打發都行。
不得不說老麥克做西點的水平一流，口感細膩而柔滑，幾乎入口即化。
要是，她也會做這麽好吃的甜點就好了……看著碟子裏造型精致的小蛋糕，蘭婉婷羨慕地想。
吃完早餐收拾完餐具，她換上酒店制服，盤起頭發順便化了個淡妝。
口紅讓原本蒼白的唇色明亮了幾分，她彎了彎唇，沖鏡子裏的自己漾起一抹模糊笑容。
今天開始，努力賺錢吧！
帶上包包，最後檢查了遍手機鑰匙，她換上鞋子準備出門。
拉開房門，略微冰涼的冷空氣迎面襲來，蘭婉婷緊了緊外套，正要推門而出，下一秒卻呆住了。
嚴寒未退的料峭春日，一道瘦削身影蜷在角落，衣著單薄，頭發微亂，像一只無家可歸的大狗。
似乎是察覺到身旁動靜，男孩抱著膝蓋緩緩擡起頭來……
（三）
下過雨的清晨，空氣帶著泥土芬芳，冷意陣陣襲來。
他身上還穿著昨天那兩件薄薄的T恤和格子襯衫，略短的運動褲底下露出一截布滿傷疤的腳踝。
淩亂的頭發耷拉在肩頭，那張俊秀的臉在晨光下幾乎毫無血色，顯得狼狽又破碎。
只有那雙澄澈的眸子，在看見她出現的時候微微一亮。
空氣有一瞬的凝滯。
蘭婉婷幾乎懷疑自己的眼睛。
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等她再次睜眼，才發現並不是錯覺，門口的人還在。
嘴唇輕顫，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小澤……你怎麽會在這兒？”
“……”男孩沒說話，漆黑瞳仁漾起一絲茫然……
蘭婉婷還是有些難以置信，原本以為再也見不到的人，沒想到過了一夜就再次出現在她眼前……
可是他怎麽來的呢？街道派出所距離她家雖然不算太遠，但和她這個小區隔了三條街道，起碼也有兩公裏，而且，她昨天下午是打車帶他去的……
想到這，她下意識看了眼他身後，“是警察送你回來的嗎？”
“……”
好吧，樓梯後面空空如也，大概率不是。
蘭婉婷疑惑地問，“所以……是你自己跑回來的？”
“……”
男孩怔怔望著她，不知想到了什麽，他眼底的光迅速黯淡下去，像一盞搖曳的燭火，被風一吹，零星的光芒瞬間消逝……
當他再次擡頭，那雙漆黑的瞳仁定定望向她，眸光濕漉漉的，像小動物一樣，裏面似乎還帶了點她看不懂的情緒。
比如說……受傷？
從昨天下午一直壓抑到現在的愧疚感湧了上來，蘭婉婷聲音艱澀，“你是不是……怪我把你一個人扔在派出所？”
“……”
男孩還是沒說話，抱著膝蓋的手卻一陣發緊，瘦削的骨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明明什麽都沒說，一雙幹凈的眼睛卻好似寫著無聲的控訴。
蘭婉婷無比肯定，他聽懂了，而且確實很受傷。
經過幾天的相處，他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對她產生信任。
就連昨天她要帶他出門，也沒有太大抗拒。
對上那雙純真如孩童般的瞳仁，蘭婉婷突然感覺自己就像個拋棄孩子的壞媽媽。
訕訕摸了摸頭，她在他面前緩緩蹲下，“這麽遠的路，你是怎麽回來的？”
“……”
“你找了多久，什麽時候來的？”
“……”
又問了兩句，小澤還是沒有任何回應。
知道再問也沒有結果，蘭婉婷無聲嘆了口氣，“算了，先進來吧。”
這個點他肯定還沒吃飯。
蘭婉婷站起身，好在時間還早，可以給他弄點吃的。
走到門口，身後的人卻遲遲沒有跟上來。
蘭婉婷疑惑回頭，“怎麽不進來？”
小澤雙手抱著膝蓋，茫然的臉上浮起一絲遲疑，目光在她身上蕩了蕩。
“怎麽了？”
蘭婉婷低頭看了眼身上制服，隨即反應過來，“哦，我今天要上班了，這是我的工作服。”
“先進來吧，一會兒上班時間來不及了。”
又等了會兒，門旁的男孩終於有了反應。
他動作極慢地站起身來，高瘦的身體微微有些佝僂，緩緩朝她走了過來。
而就在他剛才蹲坐的位置上，有一灘不大明顯的水漬。
蘭婉婷：……
據那幾天的相處，他其實衛生習慣還算好，也知道衛生間才是上廁所的地方——
不經意擡頭，視線觸到他貼在脖頸上的長發，蘭婉婷飛快探手摸了下他衣袖。
果然，觸到了一手潮濕。
蘭婉婷一楞，又去摸他的衣領和褲管，幾乎都是濕的，只是因為顏色深剛才沒發現。
鞋子和襪子也都是濕的，她碰了下他指尖，幾乎媲美冰塊。
所以他昨晚頂著大雨過來找她，然後一身濕漉漉地坐在這裏一直等到她開門……
“你怎麽也不敲門啊？”
蘭婉婷皺眉，聲音倏地大了幾分，“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容易生病的？”
小澤眨了眨眼，眼底染起一絲茫然，似乎不明白她為什麽突然這麽激動？
又一陣冷風吹過，他打了個哆嗦，身體跟著輕顫了顫。
蘭婉婷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真是又氣又急。
病才剛好，這一淋雨，保不準又要生病，身上那麽多傷，好不容易才養好一些。
一把將人拉進屋，“那麽大的雨，幹嘛要跑過來啊？”
“你走了警察知道嗎？”
“衣服全都濕了，就不知道冷嗎？”
“真是被你氣死，好不容易病才好起來，就這麽不愛惜自己嗎？”
……
小澤低垂著頭坐在椅子上，任由她一邊數落一邊拿大毛巾給他擦頭發，整個人乖順無比。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管別人怎麽對你，你自己都要愛護好自己的身體……”
“你以為你是鐵打的，已經那麽多傷了，生命本來就很脆弱，一個不小心——”
話頭一滯，蘭婉婷想起已經離開的父母弟弟和昨晚那個無比真實的夢境，眼眶一熱，聲音帶了點哽咽，“至少人活著還有希望，要是人都沒了……”
小澤望著女孩那雙泛紅的眼睛呆了呆。
外面的雨早已經停了，但是她臉上好像又要下雨了。
想到那天她大哭的場景，他心裏一急，下意識轉頭搜尋可以挽救的東西。
旁邊就是茶幾，下一秒，他眼底浮起一絲雀躍，一把抓過茶幾上僅有的那顆薄荷糖，不假思索遞到她面前。
“那天晚上還燒那麽高，你就不會等雨停了——”
還在碎碎念的蘭婉婷停頓了一下，怔怔望著眼前的薄荷糖。
他手上的凍瘡已經好了不少，但疤痕還在，如同一道道破碎的溝壑，和那張白皙的臉形成鮮明對比。
他捏著手裏的薄荷糖，眼底帶著不明顯的期待。
“姐，這個蛋糕給你吃……”
“姐，吃菠蘿……”
“姐，蔥油餅好吃嗎？”
晶亮的目光再次和小志重疊，猶記得以前小志每次有什麽好吃的東西都是第一時間拿過來和她分享，也是這樣的眼神……
蘭婉婷心裏更難受了。
要是他來晚了，自己可能就去上班了，難道他要在這裏餓上一天等她回來？
回想這幾天相處下來對他的了解，還真有這個可能。
等人的滋味不好受，她不知道他昨晚什麽時候過來的？不知道他一個人在雨中摸索了多久才找到這兒來？更不知道他頂著這一身濕漉漉的衣服在門口等了多久？
胸口有些堵地慌，她無聲嘆了口氣，擡手接過他手裏的薄荷糖。
“先把衣服換了吧。”
暫時壓下其他想法，蘭婉婷去小志房間找了套半舊的校服，小志去年年底量的身高是一米七五，她目測小澤肯定一米八往上，昨天那些新一點的衣服都帶去派出所了，加上之前辦後事的時候燒掉了一些，現在家裏也沒什麽衣服了……
出來的時候，小澤還乖乖坐在剛才的位置上，甚至自覺地拿起毛巾擦頭發，頂著毛茸茸的頭發，像只性格溫順的大狗。
將幹凈的衣服放到他面前，蘭婉婷轉身進了廚房，一邊不忘念叨，“記得身上也要擦幹凈。”
雖然不知道他聽進去了沒有。
系上圍裙，蘭婉婷從冰箱裏翻出昨天剩下的一點五花肉和芹菜，開火給他飛快煮了碗面，加上蝦仁和幹貝，聞著味道還算過得去。
十分鐘後，滿滿一大碗面條遞到小澤面前，男孩眼睛一下子亮了，接過筷子低頭迫不及待吃了起來。
一看就是餓了好久的樣子。
“昨天沒吃飯嗎？”
正有些哭笑不得，包裏的手機卻響了起來。
一個陌生的號碼，蘭婉婷疑惑接起，“你好？”
“你好，蘭婉婷對吧？我是鎮海所的何霖，昨天你帶過來的那個男孩是不是回去找你了？”
蘭婉婷掃了眼正在吃面的男孩，“是啊，我也是早上才發現的。”
“好的，因為你這邊提供的信息實在有限，我們昨天已經采集了他的DNA，下一步將會上傳錄入到國家統一的打拐DN息庫，如果有吻合的信息我們會第一時間聯系你。”
蘭婉婷：“麻煩你們了。”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何霖解釋，“但如果一直沒有他家人的信息，我們只能先把人交給社會福利機構或者救助保護機構，由於當事人已經成年，所以只能送去救助保護機構，也就是我們市的救助站……”
“救助站？”蘭婉婷皺了下眉，之前丹丹提過這個地方。
“是的，也叫收容遣送站，就在城北海豐街道，一般被遺棄的殘疾人、乞討流浪人員都是送往那裏。”
何霖停頓了一下，原本平直的語氣多了點無奈，“而且當事人患有自閉癥，精神似乎也不太正常，昨天你走了之後他就一直在鬧，飯也不吃，說什麽都不聽，總想跑出去，沒有涉嫌違法我們也不能關，昨天值班的同事接了另外一起警情結果他就頂著大雨跑了出去……”
他居然昨晚就來找她了？還是在下那麽大的雨的情況下？
蘭婉婷握著手機的手一緊。
怪不得衣服都濕了。
這個一根筋的傻孩子，還坐在門口等了她大半夜……
她咬了咬下唇，視線落向不遠處那道瘦削身影，後面民警說了什麽她基本沒怎麽聽進去。
只在民警最後問她要不要把他送去救助站的時候，她聽見自己無比確定的聲音。
“不用，先住我家吧。”
……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第15章（一）
“你好, 歡迎光臨西餐廳。”
……
“請問有預定嗎？幾位？房號多少？您貴姓？”
……
“餐費直接掛房賬嗎？”
……
“好的，這邊請。”
又送進去一對客人，蘭婉婷轉身在收銀機上面打下單子, 準備等客人用完餐簽名後一並交給前臺結賬。
和緩的旋律在寬敞的大堂上空緩緩回蕩，幽暗的吊燈輕悠晃動，給整個前廳鍍上一層橘色光輝。
外面天色早已暗了下來, 漆藍的天空零星點綴著幾顆星星，明月無聲照耀大地，恍惚映出一張懵懂俊秀的臉……
已經過去了一下午, 也不知道小澤怎麽樣了……
手捏著單子微微一頓, 蘭婉婷深吸了口氣, 強迫自己盡量不去想太多, 不想他在派出所那個陌生的環境裏會不會適應，不想那麽多的陌生人會不會讓他難受失控，更不想民警和他是怎麽交流……
她安慰自己，畢竟他在外面流浪了那麽久，說不定外力壓迫下是可以接受這一切的……
然而一晃神，腦海裏卻浮現出那夜在鎮海橋邊, 他一個人蜷縮著下著雨的樹下，寧願忍受濕冷的雨水，也不肯換個地方避雨……陣陣的愧疚湧上心頭，刺得她鼻頭發酸。
不能再想了。
偏頭甩去那些紛亂的思緒, 蘭婉婷將打好的單子夾在一起。
晚上九點多的光景，總算過了用餐的高峰期。
來西餐廳吃飯的客人也漸漸少了, 她長舒了口氣, 捶了捶站得有些酸澀的小腿。
“一個人在那搖頭晃腦地幹嘛呢？”帶著洋腔的普通話自身後傳來，蘭婉婷轉頭, 是餐廳的西點廚師長麥克。
蘭婉婷一楞，隨即打了個招呼，“哈羅，麥克。”
身穿白色廚師服的老外走到她身旁，“累不？”
蘭婉婷莞爾一笑，“還行吧，可能太久沒上班了，一下子有些不適應。”
“慢慢就好了。”
麥克碧藍的眼睛瞇了瞇，眼角折出細細的褶皺，他也是前幾天剛從土耳其老家休假回來，“聽說你最近也請假了，家裏有事嗎？”
蘭婉婷默了默。
她父母和弟弟出車禍的事酒店這邊只有經理李靜以及人事個別人知道……
垂眸壓下眼底一閃而過的痛楚，她若無其事笑了下，“嗯，有點事。”
“都處理完了嗎？”麥克打量著她的神色，指了指下巴，“你好像比之前瘦了點？”
“有嗎？”蘭婉婷摸了下下巴，目光微閃，“還好吧。”
麥克挑了挑眉，“最近很辛苦嗎？都快瘦成一道閃電了。”
“有嗎？”蘭婉婷摸了摸臉，十分捧場地笑了起來。
老外在這座城市生活了十幾年，早已成了本地通。之前她幫他訂過幾次機票，他也給她帶過幾次小蛋糕。
西餐廳那邊每天都會剩下一些客人沒吃的西點，為了保持食材新鮮，按規定當天剩下的都應該處理掉，不過蘭婉婷倒是不介意，反正都是當天才做的，去外面還未必能買到這種頂級西點師做出來的小蛋糕。
一來二去，兩人還算熟稔，她一直都很佩服他能做出那麽多精致又好吃的西點。
學他的樣子挑了下眉，她故意笑道，“可能是太久沒吃到你做的小蛋糕了吧。”
“知道我的好了吧？”麥克瞥了眼斜上方監控，微微低頭在她耳邊悄聲道，“我給你留了點慕斯，下班員工通道——”
“說什麽悄悄話呢？”
面前驟然傳來一道男聲，兩人臉色一變，連忙分開。
就見收銀臺後站著個年輕男人，身形頎長，氣度風流，明明是一身板正的黑西裝，偏偏被他穿出幾分風流不羈的味道，微微挑起的桃花眼正似笑非笑看向二人。
“咳咳咳，謝總監什麽時候回來的呢？”麥克清了清嗓子，遞了個笑。
“剛回不久，忘了向麥廚師長報備。”謝驍鈺雙手環胸看他，語氣一貫的漫不經心。
麥克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開玩笑的，怎麽敢呢？”
謝驍鈺視線掠過他身側那道嬌小身影，桃花眼瞇了瞇，“那你背著我來找我們家小婷婷鬼鬼祟祟地做什麽？”
又來了？
蘭婉婷幾乎要翻白眼，無奈地望著他，“謝總監您放過我吧。”
再這樣下去，她都快成酒店女員工公敵了。
一旁麥克更是比竇娥還冤，擡手投降，“天地良心，小蘭都可以當我女兒了，我又不是禽獸。”
“那可說不準。”謝驍鈺扯了扯嘴角，等看向蘭婉婷時瞬間換上一副受傷的表情，“小婷婷你也太沒良心了吧？看到我連聲招呼都不打，虧我一路急趕慢趕回來見你，都快累成狗了……”
堂堂一個銷售總監，平常就沒個正形過，蘭婉婷再次懷疑自己當時是不是腦子秀逗了才想過找他幫忙，這人一看就十分不靠譜。
忍住心中無語，她面上扯了個笑，對著他鞠了一躬，“謝總監好。”
“咱倆之間，倒也不必如此客氣……”謝驍鈺眉頭上揚，笑容瞬間漾開，“……我不在這段時間，想我了不？”
蘭婉婷：“……”
旁邊的麥克：這就是傳說中調戲良家女子的紈絝子弟吧？
謝驍鈺並不管兩人心裏怎麽想，只是光看面前那張無語的小俏臉就讓他心情十分愉快，連旅途歸來的疲憊感都淡了不少，“你怎麽來西餐廳上班了？商務中心混不下去了？”
就知道狗嘴裏吐不出象牙，蘭婉婷沒好氣道，“加班賺錢不行啊？”
“喲小婷婷缺錢呀？要不要哥……”謝驍鈺正想再揶揄她兩句，下一秒身旁卻多了個滿頭大汗的人，林秘書叫苦不疊，“我的總監呀，您怎麽跑出來了，一屋子人都在等您呢。”
“等我幹嘛……”謝驍鈺無所謂地撇了撇嘴，“又不是小孩，等著我餵飯嗎？”
“呃……”林秘書一噎，十分無奈道，“謝董讓我來叫您。”
好吧，老頭子最喜歡上綱上線，天天就喜歡搞家族團結那一套，明明他那兩位哥哥一向不待見他。
謝驍鈺嘴角一哂，不動聲色瞥了眼身邊的林秘書。
擡眸看向面前女孩，臉上很快恢覆吊兒郎當的模樣，“喏，這次出去給你帶了個小禮物。”
禮物？
蘭婉婷一楞，下一秒就見男人變魔術似的從口袋裏掏出一條手鏈，“路過兩元店買的，挺適合你的。”
說著一把丟到她面前的收銀臺上。
蘭婉婷：……
兩元店？我身上廉價的氣質這麽明顯？
還沒反應過來，男人高大身影一轉，雙手插袋徑自朝宴會廳方向走去，“太感動的話，以身相許也不是不行。”
蘭婉婷簡直無語了，觸到一旁麥克“果然如此”的暧昧眼神，連忙撈起手鏈追了上去。
“謝總監，這個我不能收。”
清脆的女聲自身後傳來，謝驍鈺腳步一頓，轉頭時臉上依然帶著玩世不恭的笑容，“十塊錢的東西也要還我？”
十塊錢？騙小孩子呢。
蘭婉婷雖然家境一般，上面雙C那個標志還是看得懂的，“您就別逗我了，太貴重了，還是送您女朋友吧。”
雖然酒店內外那麽多他的緋聞對象，也不確定是哪一個。
謝驍鈺不說話了，擠了擠眉做出一個受傷的表情，“你一定要這麽拒絕我嗎？真是令人傷心。”
旁邊林秘書努力壓下眼底鄙夷，這就是個扶不起的阿鬥，整天桃花不斷，去年還跟一個前臺小妹眉來眼去，今年又盯上了商務中心的這位小文員……也不知道謝總和謝副整天提防他什麽。
暗自打量著那張吊兒郎當的俊臉，不由在心底嘆了口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小三生的兒子，到底上不得臺面吧……
不止是他，蘭婉婷也是一陣無語。
不由分說將手鏈塞到他手裏，“這個我真不能收，您拿回去吧，我得回去上班了。”
也不等他回應，轉身飛快朝西餐廳方向走去。
幾束幽光流瀉在女孩纖細的背影上，她個子不算高，步伐卻很快，除了那晚第一次主動給他打電話，其他時候都躲他跟躲瘟疫似的……
謝驍鈺垂眸掃了眼沒送出的手鏈，想起人事部小吳說的那些，眼底緩緩染上一絲玩味。
“謝總——”
“知道了。”隨手把手鏈塞回口袋，謝驍鈺懶懶一笑，“催什麽催，走了。”
“呃，您這邊請。”
……
另外一邊，蘭婉婷遠遠看著那兩道身影消失在宴會廳門口，這才舒了口氣。
不經意轉頭，對上麥克打趣的笑容，她無奈道，“絕對不是你想的那樣。”
麥克偏了下頭，“我看小謝總挺帥的，怎麽？他不是你的菜？”
“我只是他池塘裏眾多魚兒中的一只好嗎？”蘭婉婷打印著晚上的報表，隨口應道，“廣撒網你知道吧？”
換個流行點的詞匯，叫“海王”。
這種富二代她可消受不起，還是靠自己，努力多賺點錢還貸款才是正經。
“我怎麽感覺他對你有些不一樣呢？”麥克若有所思地望著宴會廳方向，“而且，我覺得……他也不像大家所看到的那麽簡單吧？”
“那也不是我操心的事。”蘭婉婷動了動有些酸軟的腿，快十點了，再堅持一個小時。
“怎麽樣了小蘭？”
王昊不知什麽時候從餐廳裏面走了出來，“當迎賓員還習慣不？”
蘭婉婷剛要開口，一旁麥克已經笑道，“讓小蘭迎賓實在太合適了，就跟西餐廳門口放了一束郁金香似，看著就賞心悅目。”
“哪有那麽誇張？”蘭婉婷有些不好意思，她怎麽比得上他們的國花。
對面王昊卻笑著接過話，“確實，剛才還有老顧客問說餐廳什麽時候換了個這麽漂亮的小妹妹當迎賓，聲音又脆又甜，進來吃飯心情都好。”
看向蘭婉婷語帶打趣，“平時在商務中心大家都不知道有這麽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蘭婉婷笑容微斂。
母親曾告訴她，女孩子太出眾未必是好事，尤其是酒店這種三教九流地方，一定要低調。
要不是為了賺錢，她寧可安安靜靜躲在商務中心，起碼不用面對這麽多的住店客人。
“聽說剛才謝總監來過？”王昊臉上笑容深了幾分，“他今天剛從北城出差回來，對你還挺關心的。”
呃……蘭婉婷無奈，“他就愛開玩笑。”
王昊也沒再多說，話頭一轉，“上了一天班挺累了吧，這會兒沒什麽客人了，要不你就早點回去休息吧？”
蘭婉婷搖頭，“沒事，時間還沒到，適應一下就好了。”
王昊看了眼麥克，“去吧，這兒還有我們呢。”
後者附和，“是啊小蘭，回去消息吧，明天還得上十幾個小時的班呢。”
“真不用。”領多少錢幹多少工資，也不能總這麽照顧她。
蘭婉婷感激一笑，“謝謝您，不過我真的可以的。”
“好吧……實在累你就說。”
“謝謝王經理。”
王昊和麥克離開後，蘭婉婷將打印好的報表拿去前臺，閑著無事又去吧臺幫了會兒忙。
一直熬到十一點下班，走之前麥克塞了些慕斯蛋糕給她。
站了一晚上，回家時蘭婉婷感覺腳都快沒知覺了。
拖著疲憊的身體上樓，掏出鑰匙一邊開門一邊嘀咕，“又沒開燈……”
隨手摁開了開關。
下一秒，她臉上神情一滯，突然意識到什麽。
擡眸，視線掃過空蕩蕩的客廳……
角落裏哪還有那道瘦削的身影……
這個家，終於只剩她孤零零的一個了。
（二）
蘭婉婷徹徹底底洗了個熱水澡。
溫暖的流水沖掉了一身的風塵仆仆，也沖掉了身上的疲憊。
但就是……沖不走內心的荒涼與孤寂。
一陣吹風機的聲音轟鳴過後，整套房子只剩漫無邊際的寂靜。
她家和酒店離得不算遠，走路也就拐兩條街道十來分鐘的距離，這也是當時選擇去望海酒店上班的原因之一，全市最頂級的五星級大酒店，無論管理還是待遇，都比其他小公司要規範和優渥……
其實酒店後面就有員工和高管宿舍，不過母親堅決不同意她住宿舍，當然，家這麽近，也沒必要住宿舍。
快十二點了，蘭婉婷吹完頭發進廚房倒了杯水，雖然他們這套九十幾平的房子不算大，但現在只有她一個人，感覺一舉一動都被放大，聲音異常清晰。
喝水時不自覺望向沙發旁的小角落，只是視野所致空空如也。
她捧著陶瓷水杯，冰涼的觸感熨帖著掌心。
不由自嘲一笑，在的時候還沒有太大感覺，現在離開了，反而有些悵然若失。
雖然小澤大部分時間都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從沒開口說過話，整個人幾乎沒什麽存在感……
才幾天而已，不得不說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
或許也不僅僅只是習慣，這一天，她好像已經想起了他很多次……
尤其是那雙和小志一樣幹凈澄澈的眼睛。
其實她之前認真觀察過，小澤和小志的眼睛也只是大致相似而已，細看之下就會發現還是大有不同。
她和小志都遺傳了母親的杏仁眼，特別是小志，每次笑起來眼睛會彎成兩道月牙，裏面仿佛永遠洋溢著溫暖的陽光。而小澤的眼窩輪廓更加深邃一些，雙眼皮也更明顯，瞳仁清透，好似載滿了滿天星河……
“嘀嗒”一聲，微信提示音拉回了飄遠的思緒。
蘭婉婷拿起手機，是閨蜜發來的信息。
丹丹：【怎麽樣，晚上去加班了嗎？】
蘭婉婷放下水杯給她回信息：【去了，西餐廳那邊同事都挺好的。】
丹丹：【那就好。】
停頓了下，又問:【那……那個男孩子呢？】
蘭婉婷的手在手機上摩挲了一下，很快敲下：【下午送去派出所了。】
丹丹：【你……該不會是舍不得吧？】
蘭婉婷遲疑了下，還是老實承認：【相處了幾天，多少有點吧。】
她只是覺得心裏空落落的，明明貸款的壓力就壓在頭頂，整個人卻一片茫然，有些找不到方向。
以前這個家裏熱熱鬧鬧的，現在連自己的腳步聲都那麽清晰。
前幾天有小澤在多少轉移點註意力，現在一閑下來，就忍不住想起父母和小志在的日子……
丹丹：【要不，我明天搬過去和你一起住？】
蘭婉婷蜷了下指頭，回：【不用了，太遠你上班都不方便。而且咱倆作息也不一樣，基本碰不著面。】
她知道雖然閨蜜在小澤這件事上現實了點，但確實是為了她好，只是情緒一時還沒調整過來。
歐陽丹還是有些擔心她，【你真的沒問題嗎？】
蘭婉婷：【沒事的，不早了，你早點休息吧。】
看著微信裏的聊天記錄，歐陽丹的手在對話框裏遲疑了會兒，最後到底沒把項啟銘發的那些自閉癥幹預方法轉發給她。
算了，人都送走了，以後也不會回來了。
想到這，歐陽丹不再猶豫，飛快敲下屏幕：【你也別想太多，明天還上班呢。】
【嗯，晚安。】
【晚安。】
放下手機，蘭婉婷才發現微信還有一條未讀信息，竟然是謝驍鈺發的。
【小婷婷，明天一起吃個飯？】
眼前浮現出一張痞子似的俊臉，蘭婉婷默然片刻。
所以，平靜的日子結束了嗎？
握著手機正想回絕他，轉念一想，幹脆不回，等他覺得無趣了自然會消停吧。
可惜再次響起的消息提示音告訴她願望落空。
謝驍鈺再次發了個受傷的表情包過來：【才出差幾天，小婷婷都和我生分了。】
不等蘭婉婷反應，“嘀嗒”一聲提示音再次響起。
謝總監：【最近被李靜虐待嗎？瞧你瘦的，本來就沒幾兩肉，這下飛機都能直接起飛了……】
蘭婉婷：&%#@……
深吸了口氣，幹脆篤定主意不回。
幸好之後謝驍鈺也沒再發信息過來。
放下手機，蘭婉婷突然無比慶幸當時沒有找他借錢。
另外一邊，望海大酒店三十二樓行政套房。
謝驍鈺沒什麽坐相地倚在沙發裏，西服外套隨意搭在一旁，襯衫扣子也解了兩顆，原本風流不羈的一張臉在陰影中顯得有些晦澀。
面前是整面落地玻璃窗，夜色深沈，三十二樓的行政套房視野極好，夜景一覽無餘，此起彼伏的霓虹如瀑布流淌，清晰映照出城市的輪廓。
晚上他其實沒喝多少，不過還是借著酒瘋調戲了下服務員小妹，順便讓他那兩個哥哥如願看了場熱鬧。
最後把老頭氣得面色鐵青，對面的莊氏集團老總和莊家大小姐的臉色也很難看。
老頭算盤打得精，一直在物色和他聯姻的對象。
其實和誰結婚他倒是無所謂，反正不過是企業利益結合而已，尤其是對他這種半途冒出來任何倚仗都沒有的私生子而言，利用聯姻上位是最好的選擇。
就是……總覺得有那麽點不甘心呢。
他扯了下嘴角，眸色幽暗。
最主要的是，比起老大老二的老婆，僅僅只在本城經營連鎖便利店的莊家顯然低了不止一個檔次。
薄唇漾起一絲嘲弄，老頭倒真是是嫡庶分明。
有什麽東西硌著大腿，謝驍鈺伸手抹進褲袋，從裏面掏出那條沒送去的玫瑰金手鏈。
大拇指輕輕摩挲，金屬觸感細膩卻清冷。
桃花眼染起幾分戲謔，他漫不經心地摩挲著手裏的手機。
幾乎能想象那頭女孩氣惱又莫可奈何的樣子。搖了搖頭，多少有些遺憾，一百萬呢。就算近乎走投無路，她也沒想找他走個捷徑。
真是個……倔強的小姑娘。
他輕輕將鏈子攏進掌心。
夜漸漸深了。
蘭婉婷喝完水，關燈回房。
明明奔波了一天的身體無比疲憊，意識卻是清醒的。
在床上輾轉反側了會兒，窗外有風吹過窗紗，幾縷淡薄月光透過窗簾縫隙，在地上投下一片一片剪影。
好不容易睡著了，卻又迷迷糊糊做起了夢。
夢境混沌，混亂又迷糊。
不知道在哪個地方，隱隱只知道有人在辦喪事，一群人搖頭嘆息，而遺體架在外面的柴火堆上，孤零零的躺在那裏。
她像一縷冒失闖入的幽魂，懷揣好奇上前，卻不期然一眼看清死者的面容……
蘭婉婷倏地睜開眼睛，一身冷汗從夢中驚醒。
“呼……”
自父母和小志去世後，她總是不間斷做各種各樣的噩夢，前兩天難得一夜無夢，沒想今晚又開始了。
這個夢甚至比她前之前做的那些更加逼真，尤其是柴火堆上那張臉，五官和小澤的近乎一模一樣。
額頭早已汗濕，心臟跳得飛快。
蘭婉婷拍了拍胸口，在心底告訴自己只是個夢而已，小澤在派出所，那裏一定是最安全的。
窗紗被風吹得高高揚起，突然一道亮光閃過，緊接著便是一陣轟隆的春雷。
下雨了嗎？
幾乎剛冒出這個念頭，下一秒便聽見窗檐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響。
豆大的雨水落了下來，伴隨著陣陣雷聲，在這寂靜的夜裏越發明晰，空氣很快染上泥土潮濕的氣息。
蘭婉婷轉頭望向窗外漸漸大起來的夜雨，她深吸了口氣，趿著拖鞋下床去關窗。
當初買的是二手房，這個小區的房子有些年代了，老式窗戶是向外敞開的，她伸手去拉窗扇，又一陣閃電亮起，望見小區裏那些樹木被風雨吹打的沙沙作響，雨水不斷順著樹葉落下……
她怔了怔，恍惚又回到剛從臨州回來的那一夜。
也是這樣下著雨的夜晚，那個把她從鬼門關拉回來的男孩，他就蝸居那棵小樹苗下，一床破爛不堪的被褥，冰冷的雨水不斷從樹梢滑落……
小澤……
她望著面前的雨夜，一陣悵惘湧上心頭。
希望警察能幫忙盡快找到家人吧。
之後一直睡不著，迷迷糊糊熬到淩晨四點多才再次入眠，感覺剛閉眼不久，床頭的手機鬧鈴便響了起來。
前幾天為了早起做飯，她定的六點的鬧鐘，她在酒店商務中心八點半才上班，其實七點起來都來得及。
只是那天早起上廁所，看到小澤窩在沙發旁邊的小角落裏，雙目茫然望著窗外發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來的？
後面她幹脆就早點起來做飯，昨晚一時忘了調鬧鐘。
又躺了會兒，睡意卻已經沒了，索性起床洗漱。
拉開窗簾，薄霧似的晨曦頓時傾瀉而至，一場夜雨過後，樹木被沖刷地愈發碧綠，陽光籠罩在枝頭，雨水在樹葉間泛著晶瑩的光。
麥克給的慕斯蛋糕她昨晚放進冰箱，又熱了牛奶，一個人的早餐，隨便打發都行。
不得不說老麥克做西點的水平一流，口感細膩而柔滑，幾乎入口即化。
要是，她也會做這麽好吃的甜點就好了……看著碟子裏造型精致的小蛋糕，蘭婉婷羨慕地想。
吃完早餐收拾完餐具，她換上酒店制服，盤起頭發順便化了個淡妝。
口紅讓原本蒼白的唇色明亮了幾分，她彎了彎唇，沖鏡子裏的自己漾起一抹模糊笑容。
今天開始，努力賺錢吧！
帶上包包，最後檢查了遍手機鑰匙，她換上鞋子準備出門。
拉開房門，略微冰涼的冷空氣迎面襲來，蘭婉婷緊了緊外套，正要推門而出，下一秒卻呆住了。
嚴寒未退的料峭春日，一道瘦削身影蜷在角落，衣著單薄，頭發微亂，像一只無家可歸的大狗。
似乎是察覺到身旁動靜，男孩抱著膝蓋緩緩擡起頭來……
（三）
下過雨的清晨，空氣帶著泥土芬芳，冷意陣陣襲來。
他身上還穿著昨天那兩件薄薄的T恤和格子襯衫，略短的運動褲底下露出一截布滿傷疤的腳踝。
淩亂的頭發耷拉在肩頭，那張俊秀的臉在晨光下幾乎毫無血色，顯得狼狽又破碎。
只有那雙澄澈的眸子，在看見她出現的時候微微一亮。
空氣有一瞬的凝滯。
蘭婉婷幾乎懷疑自己的眼睛。
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等她再次睜眼，才發現並不是錯覺，門口的人還在。
嘴唇輕顫，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小澤……你怎麽會在這兒？”
“……”男孩沒說話，漆黑瞳仁漾起一絲茫然……
蘭婉婷還是有些難以置信，原本以為再也見不到的人，沒想到過了一夜就再次出現在她眼前……
可是他怎麽來的呢？街道派出所距離她家雖然不算太遠，但和她這個小區隔了三條街道，起碼也有兩公裏，而且，她昨天下午是打車帶他去的……
想到這，她下意識看了眼他身後，“是警察送你回來的嗎？”
“……”
好吧，樓梯後面空空如也，大概率不是。
蘭婉婷疑惑地問，“所以……是你自己跑回來的？”
“……”
男孩怔怔望著她，不知想到了什麽，他眼底的光迅速黯淡下去，像一盞搖曳的燭火，被風一吹，零星的光芒瞬間消逝……
當他再次擡頭，那雙漆黑的瞳仁定定望向她，眸光濕漉漉的，像小動物一樣，裏面似乎還帶了點她看不懂的情緒。
比如說……受傷？
從昨天下午一直壓抑到現在的愧疚感湧了上來，蘭婉婷聲音艱澀，“你是不是……怪我把你一個人扔在派出所？”
“……”
男孩還是沒說話，抱著膝蓋的手卻一陣發緊，瘦削的骨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明明什麽都沒說，一雙幹凈的眼睛卻好似寫著無聲的控訴。
蘭婉婷無比肯定，他聽懂了，而且確實很受傷。
經過幾天的相處，他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對她產生信任。
就連昨天她要帶他出門，也沒有太大抗拒。
對上那雙純真如孩童般的瞳仁，蘭婉婷突然感覺自己就像個拋棄孩子的壞媽媽。
訕訕摸了摸頭，她在他面前緩緩蹲下，“這麽遠的路，你是怎麽回來的？”
“……”
“你找了多久，什麽時候來的？”
“……”
又問了兩句，小澤還是沒有任何回應。
知道再問也沒有結果，蘭婉婷無聲嘆了口氣，“算了，先進來吧。”
這個點他肯定還沒吃飯。
蘭婉婷站起身，好在時間還早，可以給他弄點吃的。
走到門口，身後的人卻遲遲沒有跟上來。
蘭婉婷疑惑回頭，“怎麽不進來？”
小澤雙手抱著膝蓋，茫然的臉上浮起一絲遲疑，目光在她身上蕩了蕩。
“怎麽了？”
蘭婉婷低頭看了眼身上制服，隨即反應過來，“哦，我今天要上班了，這是我的工作服。”
“先進來吧，一會兒上班時間來不及了。”
又等了會兒，門旁的男孩終於有了反應。
他動作極慢地站起身來，高瘦的身體微微有些佝僂，緩緩朝她走了過來。
而就在他剛才蹲坐的位置上，有一灘不大明顯的水漬。
蘭婉婷：……
據那幾天的相處，他其實衛生習慣還算好，也知道衛生間才是上廁所的地方——
不經意擡頭，視線觸到他貼在脖頸上的長發，蘭婉婷飛快探手摸了下他衣袖。
果然，觸到了一手潮濕。
蘭婉婷一楞，又去摸他的衣領和褲管，幾乎都是濕的，只是因為顏色深剛才沒發現。
鞋子和襪子也都是濕的，她碰了下他指尖，幾乎媲美冰塊。
所以他昨晚頂著大雨過來找她，然後一身濕漉漉地坐在這裏一直等到她開門……
“你怎麽也不敲門啊？”
蘭婉婷皺眉，聲音倏地大了幾分，“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容易生病的？”
小澤眨了眨眼，眼底染起一絲茫然，似乎不明白她為什麽突然這麽激動？
又一陣冷風吹過，他打了個哆嗦，身體跟著輕顫了顫。
蘭婉婷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真是又氣又急。
病才剛好，這一淋雨，保不準又要生病，身上那麽多傷，好不容易才養好一些。
一把將人拉進屋，“那麽大的雨，幹嘛要跑過來啊？”
“你走了警察知道嗎？”
“衣服全都濕了，就不知道冷嗎？”
“真是被你氣死，好不容易病才好起來，就這麽不愛惜自己嗎？”
……
小澤低垂著頭坐在椅子上，任由她一邊數落一邊拿大毛巾給他擦頭發，整個人乖順無比。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管別人怎麽對你，你自己都要愛護好自己的身體……”
“你以為你是鐵打的，已經那麽多傷了，生命本來就很脆弱，一個不小心——”
話頭一滯，蘭婉婷想起已經離開的父母弟弟和昨晚那個無比真實的夢境，眼眶一熱，聲音帶了點哽咽，“至少人活著還有希望，要是人都沒了……”
小澤望著女孩那雙泛紅的眼睛呆了呆。
外面的雨早已經停了，但是她臉上好像又要下雨了。
想到那天她大哭的場景，他心裏一急，下意識轉頭搜尋可以挽救的東西。
旁邊就是茶幾，下一秒，他眼底浮起一絲雀躍，一把抓過茶幾上僅有的那顆薄荷糖，不假思索遞到她面前。
“那天晚上還燒那麽高，你就不會等雨停了——”
還在碎碎念的蘭婉婷停頓了一下，怔怔望著眼前的薄荷糖。
他手上的凍瘡已經好了不少，但疤痕還在，如同一道道破碎的溝壑，和那張白皙的臉形成鮮明對比。
他捏著手裏的薄荷糖，眼底帶著不明顯的期待。
“姐，這個蛋糕給你吃……”
“姐，吃菠蘿……”
“姐，蔥油餅好吃嗎？”
晶亮的目光再次和小志重疊，猶記得以前小志每次有什麽好吃的東西都是第一時間拿過來和她分享，也是這樣的眼神……
蘭婉婷心裏更難受了。
要是他來晚了，自己可能就去上班了，難道他要在這裏餓上一天等她回來？
回想這幾天相處下來對他的了解，還真有這個可能。
等人的滋味不好受，她不知道他昨晚什麽時候過來的？不知道他一個人在雨中摸索了多久才找到這兒來？更不知道他頂著這一身濕漉漉的衣服在門口等了多久？
胸口有些堵地慌，她無聲嘆了口氣，擡手接過他手裏的薄荷糖。
“先把衣服換了吧。”
暫時壓下其他想法，蘭婉婷去小志房間找了套半舊的校服，小志去年年底量的身高是一米七五，她目測小澤肯定一米八往上，昨天那些新一點的衣服都帶去派出所了，加上之前辦後事的時候燒掉了一些，現在家裏也沒什麽衣服了……
出來的時候，小澤還乖乖坐在剛才的位置上，甚至自覺地拿起毛巾擦頭發，頂著毛茸茸的頭發，像只性格溫順的大狗。
將幹凈的衣服放到他面前，蘭婉婷轉身進了廚房，一邊不忘念叨，“記得身上也要擦幹凈。”
雖然不知道他聽進去了沒有。
系上圍裙，蘭婉婷從冰箱裏翻出昨天剩下的一點五花肉和芹菜，開火給他飛快煮了碗面，加上蝦仁和幹貝，聞著味道還算過得去。
十分鐘後，滿滿一大碗面條遞到小澤面前，男孩眼睛一下子亮了，接過筷子低頭迫不及待吃了起來。
一看就是餓了好久的樣子。
“昨天沒吃飯嗎？”
正有些哭笑不得，包裏的手機卻響了起來。
一個陌生的號碼，蘭婉婷疑惑接起，“你好？”
“你好，蘭婉婷對吧？我是鎮海所的何霖，昨天你帶過來的那個男孩是不是回去找你了？”
蘭婉婷掃了眼正在吃面的男孩，“是啊，我也是早上才發現的。”
“好的，因為你這邊提供的信息實在有限，我們昨天已經采集了他的DNA，下一步將會上傳錄入到國家統一的打拐DN息庫，如果有吻合的信息我們會第一時間聯系你。”
蘭婉婷：“麻煩你們了。”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何霖解釋，“但如果一直沒有他家人的信息，我們只能先把人交給社會福利機構或者救助保護機構，由於當事人已經成年，所以只能送去救助保護機構，也就是我們市的救助站……”
“救助站？”蘭婉婷皺了下眉，之前丹丹提過這個地方。
“是的，也叫收容遣送站，就在城北海豐街道，一般被遺棄的殘疾人、乞討流浪人員都是送往那裏。”
何霖停頓了一下，原本平直的語氣多了點無奈，“而且當事人患有自閉癥，精神似乎也不太正常，昨天你走了之後他就一直在鬧，飯也不吃，說什麽都不聽，總想跑出去，沒有涉嫌違法我們也不能關，昨天值班的同事接了另外一起警情結果他就頂著大雨跑了出去……”
他居然昨晚就來找她了？還是在下那麽大的雨的情況下？
蘭婉婷握著手機的手一緊。
怪不得衣服都濕了。
這個一根筋的傻孩子，還坐在門口等了她大半夜……
她咬了咬下唇，視線落向不遠處那道瘦削身影，後面民警說了什麽她基本沒怎麽聽進去。
只在民警最後問她要不要把他送去救助站的時候，她聽見自己無比確定的聲音。
“不用，先住我家吧。”
……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